当设计大师邂逅邯郸丨庄惟敏院士团队专访:工业遗产如何重新定义一座千年古城

当下中国城镇化进入到以存量为主的发展阶段,城市更新成为了这一阶段城镇化进程中新的增长点。工业遗产作为城市更新的重要组成部分,蕴含了时代及城市的记忆。如何使其在新时代下实现转型复兴,带动城市发展,是全球诸多国家城市发展所面对的共同课题。

河北省委、省政府决定以河北省园林博览会为载体同期举办国际城市规划设计大赛,以高水平设计理念和成果全面提升河北省城市设计和建设水平。"为美丽河北而规划设计"第三届河北国际城市规划设计大赛(邯郸)新闻发布会,于2020年1月16日在河北省邯郸市正式拉开帷幕。第三届河北国际城市规划设计大赛(邯郸)由河北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河北省自然资源厅主办,邯郸市人民政府承办,邯郸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组织,《城市·环境·设计》(UED)杂志社策划执行。

第三届河北国际城市规划设计大赛(邯郸)主要包含:邯钢片区城市设计国际大师邀请赛以及Q-CITY国际青年设计师竞赛。

主办单位

河北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河北省自然资源厅

承办单位

邯郸市人民政府

组织单位

邯郸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策划执行单位

《城市·环境·设计》(UED)杂志社

"邯郸最早的支柱产业其实是棉纺织业,在50年代初有很多棉纺厂都在邯郸,对邯郸城市的现代化和工业化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现在的邯钢则是在棉纺织业以后,邯郸城市工业遗产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点。

...经过这么多年的高速发展、建设之后,我们的确应该沉下心来,重新思考一下城市的文化、品质,以及如何提升的问题。这种转变对城市来说也是非常必要的。

——庄惟敏院士团队

"小闺女快快长,长大了考纱厂。"曾几何时,这句顺口溜在邯郸坊间流传,人们争相进入纺织厂工作,并以此为荣。

今天的人们可能无法通过一句简单的顺口溜想象出当时的情景,而关于邯郸过去的棉纺工业记忆也随着老厂房的拆迁而渐渐尘封在城市的记忆之中......

历史上邯郸辉煌的棉纺织业 © NET

1949年新中国建立后,全国进行业态体系转型,全国各大城市纷纷建设棉纺织基地。十年间,邯郸也逐步建设完善了后来的国棉一厂、二厂、三厂、四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邯郸纺织工业达到鼎盛时期。雪白的棉花,成就了邯郸历史上辉煌的纺织产业,兴盛的棉纺织产业也为邯郸得来了"冀南棉海"的美称。

然而随着后来的产业调整,过去棉纺织业的老工业厂房多数也已搬迁拆除。关于邯郸曾经的棉纺织业的辉煌历史、这座城市的棉纺织工业记忆就这样随着作为记忆载体的工业厂房的拆除,在邯郸人中变得陌生起来。

邯钢 © 邯郸市政府提供

今天,位于市中心区域,曾经同样以"邯钢经验"为全国所学习并凝结着一代邯郸人集体记忆的邯钢东厂区同样面临着搬迁的局面。如何利用好邯钢厂区搬迁后形成的工业遗产,使其成为邯郸发展的新动力,是这个以工业兴城的城市当前面临的新的发展难题。

2020年1月16日,"为美丽河北而规划设计"第三届河北国际城市规划设计大赛在河北邯郸拉开帷幕。其中邯钢片区城市设计国际大师邀请赛围绕"工业遗产转型复兴",以承载着邯郸市工业记忆和历史积淀的邯钢东厂区为基底,邀请国内外六家顶级设计大师团队参与到竞赛中,聚焦存量时代到来的当下中国城市在转型过程中遇到的实际问题。

本次推文为大家带来庄惟敏院士团队代表、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建筑全过程咨询与设计分院副院长、中国建筑学会工业建筑遗产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李匡先生的专访。

访谈 | Interview

Q:很荣幸邀请到庄惟敏院士团队参加到此次河北国际城市规划设计大赛(邯郸)当中。初来邯郸,您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如何?

李匡:大赛发布会以及踏勘当天其实是我第一次到访邯郸,天下着雪,坐在车上穿过整个城区时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新",跟在书中多次读到的古都邯郸的"古"略有不同,整体城市给人的印象是近几十年新的城市建设的感觉。建国以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邯郸过去集中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实物遗存可能少了一些,但似乎也没有妨碍它仍旧保持一种开阔、大气的感觉。

胡服骑射 © 邵峰

Q:中国城市已经进入到存量为主的时代,城市更新成为中国城镇化进程中新增长点。作为城市规划者,您怎么看待这个社会发展阶段的转变,城市规划的工作思路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李匡:我认为转变是必然的。每个国家、城市,因为各方面的资源、需求都存在一定的上限,不可能无限膨胀下去。我们国家的城市经历改革开放以后这40年的高速发展,在现阶段可能要从过去"外延式"的新区建设为主,向"内涵式"的更新发展模式转变。过去往往忽视"质量",而强调"速度"、"数量"。在经过这么多年的高速发展、建设之后,的确应该沉下心来,重新思考一下城市的文化、品质,以及如何提升的问题。所以这种转变对国家以及城市来说,也是非常必要的。

邯郸城市 © 邯郸市政府提供

对于规划设计师来说,带来的挑战也是巨大的,过去"外延式"的发展相对来说更像是一种自上而下的视角,很少牵涉到过多的现状问题以及利益平衡等难题。而谈及城市更新时,情况则不一样了。

邯钢周边城市街道 © UED

城市老区的各种制约因素非常复杂,也会有很多既有建筑的保留以及现状问题的考虑,尤其是会有很多不同利益的诉求需要协调。这就非常考验规划设计师的统筹能力,需要涉及很多不同专业之间的协调与融合,比如产业、交通、市政、城市空间及风貌景观等。这也要求规划设计师不能用一种精英的视角,而应该通过务实的态度来寻求多元利益的平衡。

Q:您提到邯钢在邯郸城市的发展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贡献。能否结合您过去的工作经验,结合邯郸和邯钢的现状,谈一下从城市规划的专业角度如何看待工业遗产?

李匡:其实工业遗产在全世界范围内,不论是在研究领域还是实践领域,都是一个热点话题。

每个城市都有共性的一面,也有个性的一面。邯郸除了众所周知的千年古都身份外,其实在建国后,她还是新中国一座很重要的工业城市。最早的支柱产业是棉纺织业,在50年代初有很多棉纺厂都在邯郸,对邯郸城市的现代化和工业化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随着后来的产业发展,就像其他许多的工业城市一样,经历了传统产业的调整、乃至衰退的过程,城市中很多有价值的棉纺厂在新千年以后被逐渐拆除。而当它被拆完的时候,我们才回过头来注意到工业遗产对于这个城市的重要性。

所以我觉得对邯钢做一个系统的研究是非常有必要的,现在的邯钢也是除了棉纺织业以后,邯郸城市工业遗产中特别有代表性的一个点。

大师团队在邯钢东厂区踏勘 © UED

有意思的地方还在于,它不仅仅是一个工业遗产的问题,我们上午去参观邯钢厂区,它分为东厂区和西厂区,这两个厂区并不是简单的一个生产流程自然扩张的结果。东厂区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生产系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它发展得特别好,"邯钢经验"是全国学习的典范。

而新建的西厂区则是另一个独立生产流程的新区,跟宝钢一块合作建设的。从全国各大钢铁厂来看,似乎也不多见,这是邯钢一个很有特色的地方。另外,在厂区的南边就是赵王城遗址,一个2000多年前的遗址。它与邯钢这个新中国重要的工业遗产,基本上是并置的关系。两者之间如何协调是邯钢项目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点,也是我们在做这个课题过程中,要重点考虑的因素。

大师团队在赵王城遗址踏勘 © UED

在对待文化遗产的问题上,也不能厚古薄今,尽管赵王城遗址是第一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似乎要比邯钢工业遗产更有价值,但其实它们都是城市发展过程中某一段历史时期的重要见证。我认为两者都应该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妥善处理好它们之间的关系,使二者交映生辉,这是我对这个项目一个总的考虑。

Q:能否结合您所在的团队过去参加的工业遗产改造项目,谈一下在对邯钢的保护和再利用上,有何可以借鉴的地方,以及不一样的地方?邯郸如何找到自己的发展路径?

李匡:就工业遗产保护与改造利用来看,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区,所面临的问题是不一样的。在一线城市以及沿海发达地区,产业基础好,文化创意、高新科技等新产业需求旺盛,所以产业转型升级相对容易实现。因此主要考虑的是空间、风貌、品质、特色、活力等问题。像我们在北京首钢所做的实践,只需要把工业遗产的价值挖掘好,空间梳理好,交通及市政设施建设好,自然就会有产业和需求对接过来。

首钢园区西十筒仓改造 © NET

但对于邯郸这样的三线城市来说,产业基础比较薄弱,新兴产业需求有限,因此,如何通过适当的策划与设计,利用好工业遗产的空间资源,引入契合当地发展需求的产业,带动整个地区及城市的发展,将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同时由于城市经济发展水平所限,在造价成本方面也要严格控制,这样才能保证可持续的运营与发展。我们清华的张杰教授团队在景德镇做的陶溪川宇宙瓷厂改造,跟邯钢情况比较类似,都是对地级市中的工业遗址进行改造利用。摒弃了大拆大建的房地产开发模式,保留主要的厂房及工业设施,通过适度的设计,有限的投入,在保留原有工业风貌的前提下,对空间进行改造提升,吸引当地的年轻人及"景漂"入驻,进行陶瓷艺术创作、研究、交流与展示,并通过持续的运营和文化活动吸引上下游产业聚集,让原本衰败的工厂发展成为当地最有活力的产业聚集地,并带动整个地区的复兴。这种务实的做法对于邯钢是很有借鉴意义的。

陶溪川宇宙瓷厂改造 © NET

Q: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一些其他声音,在城市工业遗产改造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一些问题,例如残余的工业污染的处理方法,可能会导致大量成本。由此导致投资成本远远高于直接建设成本。作为设计者您如何看待这一矛盾?

李匡:您提到污染的问题,是工业废弃地的再利用,包括工业遗产的保护与改造利用里面非常关键的一个课题。大部分的重工业,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污染,但污染不是把整个工业遗产拆掉的理由。因为保护也好、利用也好,或者说拆除新建也好,污染都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对污染处理的方式,是可以不一样的。

拆除重建是一种短期之内相对简单粗暴的处理办法。一般土壤的污染,往往采取换土或焚烧等方式,可能见效会比较快,但短时间之内散发出来的污染物数量并不少,而且还容易造成二次污染或异地污染。如果我们采用保护和改造利用的模式,可以通过一些比较长时间的、物理的或生物的方法,让污染物缓慢的降解和释放,也是一种可选择的方式。所以我认为污染治理跟保护利用其实并不矛盾,而且也是我们在工业遗产保护利用过程中,要着力考虑的一个点。

邯钢东厂区 © UED

至于您提到的改造成本的问题,这也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点。因为一般直观给人的感觉,就是厂房以及各种工业设施,仍然有比较完好的结构,工业设施的设计荷载往往都比较大,改造成本应该不会太高。这个朴素的逻辑是没有问题的,但改造成本的高低也比较考验设计师的把控能力。如果我们能够顺应原有的空间、结构,植入适当的功能,进行适度的改造,其成本肯定是比新建要少的。反之,如果不考虑原有空间、结构的特性,一味追求标新立异,改造成本往往会比新建大很多。

当然,对设计来说,没有一成不变的固定方法,而是需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做出差异化的处理。 对邯钢这样一个大规模的厂区来说,并不需要都改造成标志性建筑,许多建筑可以作为背景建筑,其本身具有的工业风貌就非常有特色,完全没有必要去做太多过度的改造。过度设计也是目前工业遗产保护与改造利用过程中存在的一个突出的问题。因为过度的设计反而会对工业遗产原来的空间和风貌造成不利的影响和破坏。

Q:第三届河北国际城市规划设计大赛包含两大模块:邯钢片区城市设计国际大师邀请赛、Q-CITY国际青年设计师竞赛。您对这种国内外顶尖设计大师竞赛以及多专业跨领域的青年设计竞赛的形式来应对复杂的城市建设问题有什么看法?它与传统的城市规划有何不同?另外,您对年轻的设计力量抱有何种期待?

李匡:从选题到组织,包括您刚才提到的面向大师以及青年设计师的形式,我认为都是很好的尝试。

首先,选题紧扣国家发展转型的重大问题,跟当下城市的发展阶段是契合的。但是选题的难度也很大,不是那么容易找准方向,所以通过院士和大师来领衔研究这种比较复杂的城市课题,进行设计的交流以及思维的碰撞,来找到最佳的发展方向,前期多论证,多比选,找准方向以后再去深入做,这也是一种科学务实的态度。

大师团队及大赛专家于赵王城遗址踏勘留影 © UED

另外这种复杂的问题往往也需要一些新奇的、创造性的想法,所以再加上青年设计师的力量,也是很好的思路。因为年轻人的思维会非常开阔,不容易受条条框框的限制,常常能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所以我非常期待年轻人的表现,并不要求他/她们能够考虑得非常周全和完善,而是期待他们能在某一个方面,比如说城市空间、风貌、景观、环境、产业、运维等,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思路和创造性的设想。这个是我特别期待的,也是希望年轻人能够努力去做的。

城市和乡村在不同发展阶段会遇到许多难题和多元化诉求,在新时代背景下,亟需探索出立足于中国城乡创新发展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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